2021-4-9 | 古代文學論文
科學主義(或稱唯科學主義,英文為scientism)一詞自19世紀70年代出現以來,起初并無現在所包含的嘲諷、否定之意。20世紀初,隨著西方的先進器物和科學技術爭相涌入中國的潮流,科學主義來勢兇猛地進入近代學人的視野之中,至五四新文化運動,“德先生”與“賽先生”兩位先生更是彰顯出科學的無限權威,一舉成為中國文人試圖拯救中國、力挽狂瀾的兩件制勝法寶。
1915年1月,以“科學”命名的雜志在上海出版,其發刊詞稱:“科學者,縷析以會理,會歸以立例,有理有尋,可應用以正德利用厚生者也。百年以來,歐美兩洲聲明文物之盛,震鑠前古。翔厥來原,受科學之賜為多。”發刊詞從各方面論述了科學的種種效用,乃至最后得出結論:“繼茲以往,代興于神州學術之林,而為蕓蕓眾生所托命者,其唯科學乎,其唯科學乎!”“科學”一詞,成為集正確、先進、有效、光明等眾多褒義于一身的崇高詞匯,成為引領神州學術新風尚、判斷評估學術價值的利器。9年之后,吳稚暉在其擔任編輯工作的《科學周報》上又著文把“科學”再次推上崇高地位,其文稱:“科學在世界文明各國皆有萌芽。文藝復興以后,它的火焰在歐土忽熾。近百年來,更有火星迸裂,光明四射。一切學術,十九都受它的洗禮。即如言奧遠的哲學,言感情的美學,甚至瞬息萬變的心理,瑣碎糾紛的社會,都一一立在科學的舞臺上,手攜手地向前走著……歐美各國的興盛,除了科學,還能找出別的原動力嗎?”①和吳稚暉相信人類能夠通過精確、精密的科學而達到前所未有的光明場景一樣,近代學人甚至信奉有且只有科學方法才能認識包括生物的、社會的、物理的或心理的所有方面,而所有的問題都能被科學地解決。1928年,胡適甚至說過:“我們也許不輕易信仰上帝的萬能了,我們卻信仰科學的方法是萬能的。”②科學的崇高地位,用胡適在《科學與人生觀序》中的一段話描述更恰當不過:“這三十年來,有一個名詞在國內幾乎做到了無上尊嚴的地位;無論懂與不懂的人,無論守舊和維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對他表示輕視或戲侮的態度。那個名詞就是‘科學’。這樣幾乎全國一致的崇信,究竟有無價值,那是另一問題。我們至少可以說,自從中國講變法維新以來,沒有一個自命維新人物的人敢公然毀謗‘科學’的。”①
當“科學的”與“萬能的”二者緊密聯系在一起時,同時也意味著“科學的”很自然地就成了“絕對正確的”代名詞,而倘使某件事物被認為是“不科學的”或者“違背科學的”,那么,這種事物將很自然地被認定是逆歷史潮流的,將被予以嚴厲的批評。由是,科學成為一種高高在上的、必須頂禮膜拜的對象,科學主義也成為近代學人批判傳統、踐行新文化、創立新學術等依賴的觀念、工具和方法,并逐步成為統治社會意識的價值尺度和精神權威。
郭穎頤曾將20世紀前半葉科學的全面應用及“唯科學主義”總結為簡單的一句:“唯科學主義認為宇宙萬物的所有方面都可通過科學方法來認識。”②在提出該論斷之后,郭穎頤進而指出:“中國的唯科學論世界觀的辯護者并不總是科學家或者科學哲學家,他們是一些熱衷于用科學及其引發的價值觀念和假設來詰難、直至最終取代傳統價值主體的知識分子。這樣,唯科學主義可被看做是一種在與科學本身幾乎無關的某些方面利用學科威望的一種傾向。”③誠然,熱衷于科學主義的知識分子們,在強勢的西方先進文化面前,利用科學所強調的客觀、理性,進而去衡量傳統學術,極大地刷新了長期以來所秉持的固有認識。但同時,把科學置于“萬能”位置,使之成為衡量學術價值的不二標準,無論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文化氣質、人生經驗等無不折服于“科學”標尺之下的唯科學主義,造成的影響明顯地表現在對西方話語的盲目推崇、篤信以及對中國傳統學術的批判等層面。學術界基本上將西方文論與“科學”畫等號,將中國文論當做“不科學”的對象,進行批判、改造、轉換;在對與“科學”標尺不吻合的中國傳統文論進行深刻“體察反省”的同時,又努力向西方文論學習、靠攏,使“不科學”的中國傳統文論話語貼近西方話語。中國傳統文論顯然在此思潮影響下受到了直接的影響。在以西方為標尺的科學主義的價值評判之下,本土文化的價值被忽略甚至被有意識地遮蔽,學界以科學之名操起時代巨斧,對中國古代文論這套傳統話語體系進行了毫不留情的削鑿和批判,中國傳統文論話語在現代轉化過程中,被迫走上了所謂“科學”的西化之路,多年的實踐證明,這條路實際上是一條中國傳統文論的衰亡之路。
本文試從兩方面論述唯科學主義對中國古代文論的戕害:一方面,唯科學主義片面性地以西方為標尺,一步步促使中國古代文論作為“元語言”的地位喪失;另一方面,我們不無遺憾地看到:現當代文學批評實踐中,批評家或者學人們無一例外地拋棄了古代文論話語,而選擇用西方理論話語來進行批評論述,甚至對中國傳統文論的研究,也必須用西方文論話語來闡釋和言說,中國古代文論僅僅成了西方文論話語言說下的“史”的材料和“死”的話語,成為完全喪失了元話語地位的在當代文壇毫無用武之地的秦磚漢瓦。
唯科學主義促發中國文論元語言地位的喪失
法國學者利奧塔在其《后現代狀態》一書中明確指出科學知識并不是知識的全部,“一般地說,知識并不限于科學,甚至不限于認識。認識是全部指示或描寫物體的陳述,不包括其他陳述,屬于認識的陳述可以用真或假判斷”,“科學則是認識的子集,它本身也由指示性陳述構成”。④科學的特征在于通過可驗證的手段來積累知識,采取概念、術語、范疇等判斷性的理性話語來展開系統性、精確性、極富邏輯思辨色彩的知識論述。但科學并非是衡量評價和認識世界的唯一方法,中國古代文論具有不同于西方理論話語形態的“異質性”特征,它是以體驗式、品味式審美為主展開的豐富的意義系統,如果使用唯科學主義的所謂“精確”、“系統”、“客觀”、“理性”等尺度去衡量中國古代文論話語,必然會陷入西方話語的泥潭之中,使中國文論喪失其元語言地位。